月光下,缪文军和白钰走出了乡府大院。此时简刚等乡领导们都没回去,各自掩在窗户边表情复杂地盯着他俩的背影。
白钰也感受到背后利箭般的注视,瞬时有芒刺在背的感觉。
官场潜规则是,公开场合上下级之间说得再亲热再热闹都是表面文章,关键在于谁能进入领导的私密圈子。
譬如会后单独陪领导散步;再譬如单独陪领导洗澡……
缪文军是那种大步流星的走法,双臂甩得很开,不多会儿竟然又来到蓝依住的小楼附近,看着楼上粉红色灯光,白钰不由得心中一荡。
来到空旷无人的河堤边,缪文军双臂负在身后,伫立良久突然说:
“两年前我写了份调研报告,提出在商林修建个公益养老院,把一大批劳动力解放出来,也让老弱病残得到更好的照顾。只可惜市里压根不予考虑,把报告驳回了。”
这么巧啊?!
白钰恭恭敬敬说:“缪肯定做了详尽周密的调研,我只是随便想想,都没形成具体规划。”
缪文军转头打量他,突然笑道:“不必在我面前藏拙,没规划没方案,你绝对不敢当众说出来,因为这种事没准备的项目三言两语就容易露馅,你又不象不打无准备之仗的人。”
“我只敢规划三年内在苠原建成一所公益性养老院,条件成熟再考虑第二所,”既然被缪文军识破,白钰也不掩饰,“我猜市里是被缪的气魄吓坏了,如果先搞几家试点再逐步推广,可能财政压力小些,阻力也没那么大。公益养老院出发点是好的,问题在于‘孝道’观念缚住很多人手脚,刚开始会面临相当大的困难。”
缪文军面露惊异之色,良久点点头道:“要不是你来苠原不到一个月,县城还没去第二趟,简直怀疑你打点我秘书偷看了那份调研报告!刚才我只说了一半,个养老院是总规划,其实我建议第一批先搞个作为试点!”
“那么市里为什么不同意呢?”
“这就是今晚我单独找你谈话的原因!”
白钰愣住,不解地看着对方。
缪文军道:“是我提议让你到苠原当副乡长,这一点你大概不知道吧?”
“噢——”
白钰暗想你这家伙害得我好苦!却笑道,“当时县领导们都在紧张筹备迎接检查工作,我只见到夏部长和袁部长。”
他没对缪文军的提议表示感谢,说实话,安排到最穷最难开展工作的苠原乡,真没什么需要感谢的。
过分的、没有理由的客套就是虚伪。
缪文军道:“今晚苠原对发展经济的态度你都看到了,并不奇怪,与我白天跑的几个乡镇情况差不多,都害怕摘帽子,害怕变化,说到底就是害怕面对市场竞争。商林迫切需要一大批象你这样的年轻干部,要敢闯敢为,要勇于打破桎梏,真正为老百姓谋福利。”
白钰道:“苠原的情况是比较糟糕,但不至于坐以待毙,只要调整发展思路,找准切入点和产业布局方向,三年内应该能够彻底扭转贫困落后的局面。我觉得前提是自加压力,主动把自己逼到不能不努力的绝路……”
缪文军深沉地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
“你都这么想了,那天为什么没寄出材料?”
晴天霹雳!
震惊之下白钰连退两步,吃吃道:“缪,您……吕处……彭斯……”
寄材料前一天晚上,慎重起见白钰请京都的大学同学打听彭斯的情况,初衷是了解那篇报道到底是无心之作,还是官方有意识树反面典型。
然而却查无此人,刹那间白钰猜到自己踏入了陷阱:
养殖场四五道关卡,岂能让两头猪逃出去?八成故意放到山里,让芦沟村民捉回去饲养;紧接着化名为彭斯的记者就出现了。
从彭斯的报道,到省市调查组,再到吕处当面暗示“需要来自基层的第一手材料”,显而易见有人在下一盘大棋,目地在于让自己主动出头引燃炸药桶,然后顺理成章宣布商林县摘帽!
之后不管官方还是民间的愤怒情绪只会宣泄到自己身上,与其他任何人无关。
白钰当机立断请赵天戈开飞车抢回材料,扔到数百米高的山崖之下河里永不见天日。
因为信息太少没法判断布局者身份,如今缪文军亲口承认,白钰恍然大悟:安排自己到苠原、吕处亲临并做思想工作,在缪文军棋局里都早有埋伏。
这样推想一切迎刃而解:
鉴于商林的形势,缪文军想置于死地而后生,于是找到京都那家报社,假托彭斯名义发了那篇报道。
紧接着省市调查组进驻商林,很可能缪文军原先有其他人选,但白钰的出现让他眼睛一亮,觉得这样涉世不深却又正直未泯的年轻人更容易被说服,遂临时布了那样的局。
没想到白钰通过追查彭斯身份识破陷阱,悬崖勒马使得缪文军功亏一篑。
那么,缪文军应该恼羞成怒才对,为何不计前嫌特意叫自己密谈呢?
看着白钰疑惑的目光,缪文军直截了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