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黄包车的人多,这是有原因的。
这和送外卖相仿,辛苦归辛苦,可赚得多能养家糊口。旁人觉得他们泥腿子,可人家比一般的工人赚的还多一些,或许心里也在鄙夷工薪族那点微薄的薪水呢。
但是坑人,赵传薪便不干了。
以往宰客的时候,乘客都是和车夫扯皮,闹闹哄哄半天,事情也就罢了。遇上难缠的,大不了让一步少退回些钱,最终他还是多赚。
可今天他碰上了赵传薪。
不讲理的,要一步步的计数算里程。
没听说过知道吗?
“送回去?您可想好了,这里程可是不短,说不定价钱还要翻一倍。”
车夫也不怕,似笑非笑的说。
“没事,如果我算过以后,数目对上了,一分钱不少的再给你。如果没对上,那2块4角,你就得拿去当医药费了。”
数目当然对不上,所以车夫也不打算跑回去。
那张晒的黝黑,全是褶子的脸上露出了貌似憨厚的笑:“要不,我们去巡警局,让巡捕评评理?”
但凡有点身份的,肯定不屑于这么干。
为了那点钱,不够丢人的。
可赵传薪是谁,长这么大,从来没要过脸。
“呵呵,来,你拿着这块滑石,去那边墙角,写上伱的名字,画个箭头。”
车夫一愣,什么意思?
不过只要钱赚到了,其它都好说。
于是接过了那块泛白的滑石,走到墙角歪歪扭扭写上名字,再画出箭头,回来将滑石递给赵传薪:“您的石头。”
赵传薪往座上一摊:“好了,走吧,去巡捕局,刚刚你画的就是记号,这样你难以抵赖。正好,探访局的总办杨以德和副总办张占魁都是我朋友,让他们评评理。”
杨以德位高权重,或许还有一些底层没听过。
可张占魁不同,起于微末,出身草莽,还是个小小的马快时候,便在天津城市井中扬名立腕,车夫自然听过其大名。
他脸上多了一丝狐疑:“你认得张总办?”
“走吧,去了不就知道了吗?”
“这……”看赵传薪表情不似作伪,车夫怂了,民不与官斗。“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冒昧了,就要1块钱就行了。”
“真1块钱?”
“真1块钱!”
赵传薪起身,丢过去两块大洋。
车夫接过一愣:“啊这……”
咋多给了一块钱?
“本来老子也要给你点小费,最见不得别人辛苦拉车。可你他娘的非得想宰客,那我能惯着你么?以后少干这种缺德事,否则早晚腿会被人打断!”
车夫满脸羞愧。
“这位爷您仁义,我以后一定不这么干了。”
临走前,赵传薪加了一句:“对待洋人,可以这么干!”
车夫干巴巴的笑两声,忙不迭的点头。
心里却想:洋大人给小费,不能得罪呀。
幸好没说出来,要不然少不得挨赵传薪一顿捶,还得把小费要回去!
平生最讨厌两种人:一种列强,一种跪舔洋人的国人。
走进模范监狱,门岗狱警喝道:“站住,来干什么的?”
“找人!”
“找谁?”
“张榕!”
要是换别的囚犯,狱警未必认得,因为囚犯数量太多了。
可一听张榕的名字,这是刺杀五大臣的狠人那,而且袁总督亲自过审的案子,狱警的印象十分深刻。
他上下打量赵传薪:“又是张榕的亲戚吧?之前是他姐姐和他兄弟,这回你又是他什么人?不管是什么人,今天不能探监!”
看狱警以平静的表情,说出不留情面的话,赵传薪就知道他想要什么了。
一块大洋飞了过去。
狱警手忙脚乱的接过,平静的脸上,绽放出笑容:“可以了,进去吧。”
当赵传薪进了监狱大院,那门岗却对同伴使了个眼色:“去通知典狱长。”
像张榕这种刺杀朝廷命官的要犯,虽然也可以探监,可一举一动都受到特别关照。
尤其是,典狱长王璋亲自吩咐下来,但凡有探监张榕的必须通知他一声。
赵传薪这边还在门口登记,典狱长王璋便带人匆匆而来。
他俯身看去,见登记栏上写着:辽西人士,卢锡安。
咦?这是谁,一点印象都没有!
要说来关注张榕的人,他基本都知道。除了朝廷,张榕的姐姐和兄弟外,还有就是探访局总办杨以德。
尤其是杨以德,发话让他照顾张榕。有啥情况,要第一时间通知他。
也不知道这张榕是怎么疏通了杨以德这条线。
那可是个见钱眼开的主。
当赵传薪登记完,抬头一看,身旁站了个汉子,看制服和气势应当是监狱一把手。
“有事?”
“无事,你进去吧。”
王璋摆摆手。
等赵传薪进去以后,他对手下道:“快去,给探访局杨总办发电报,告诉他有个叫卢锡安的人来探视张榕。”
手下匆匆而去。
杨以德接到了电报,眉头一紧。
这个卢锡安又是什么人,和赵传薪有什么瓜葛?
因为年前赵传薪让他关照张榕,年后就来了个卢锡安,两者应当是有关系的。
可还没等他有什么动作,就听从官来报:“总办,农工商部的尚书载振来了,说要见您。”
爱新觉罗·载振来找他做什么?
有事不该去找袁总督吗?
就听从官继续说:“一同前来的,还有袁总督!”
杨以德赶忙穿衣服,破口大骂:“妈了个蛋的,你说话能他妈说完整吗?”
从官讪笑。
大喘气这的确怪他。
换上一副殷勤笑脸,杨以德快步出去迎接。
才一照面,袁大头也不废话,张口就说:“敬林,快去,派人排查一个叫卢锡安的人。此人藐视朝廷,构陷忠良,乃万死之罪!此人刚离开火车站,若所料不差,应当是去了车店宾馆一类的场所休息去了。”
听到“卢锡安”三个字,杨以德心里咯噔一下。
看看袁总督,再看脸色不太好的爱新觉罗·载振,杨以德便心知肚明,那卢锡安肯定是得罪这位亲王之子了。
他爹可是慈禧面前的红人!
但是他没把心里话说出来,而是反问道:“总督,那卢锡安长什么样,可是知道吗?”
袁大头转头看向了爱新觉罗·载振。
爱新觉罗·载振轻哼了一声:“此人身材高大,约么五尺二寸到五尺三寸之间。没有剃发,头发长及脖颈,穿着西式服饰。言行粗鄙,形骸放浪……”
杨以德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被爱新觉罗·载振一描述,脑海中浮现出某人的身影。
这太容易辨认了。
但他依然不动声色。
装作不知道的样子,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保证:“卑下一定尽职尽力去办好这个案子!”
爱新觉罗·载振脸色好了一些:“不错,敬林还是知轻重的,有劳了。”
“尚书大人严重,卑下这就去了。”
杨以德知道卢锡安必然就是赵传薪,他大声喊道:“聚集人手,去南段北段的所有车店,大饭店以及宾馆排查。我自带一队人马,随机应变。一旦抓住此人,立刻来报……”
话是故意说给袁大头和爱新觉罗·载振听的。
因为两人认为赵传薪住进了宾馆大饭店之类的场所。
可杨以德知道,赵传薪这会儿在模范监狱呢。
所以,他带人自然是偷偷的去模范监狱外等待。
……
赵传薪被狱警带着进了牢房,黑乎乎的监狱里,两旁牢房里囚犯看见来了人,开始喧嚷起来。
“小白脸,你特娘的过来。”
“新来的么?嚯,个子挺高啊。”
“说你呢,来这里,皮肤挺嫩啊,老子摸一把。”
一个牢房里,有个囚徒将手伸了过来,似乎想要碰一碰赵传薪。
听他们聒噪,像苍蝇一样嗡嗡的,尤其还有不开眼的竟然伸手。
在狱警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赵传薪忽然窜了过去,抓住那人的手臂,在牢房的铁格子上猛地按压。
他力气非常之大,加上体重倾斜,只听得“咔嚓”一声。
那囚犯的手臂,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反转九十度,骨头将皮肉刺的鼓了起来。
“草拟吗的,来,我看你还想怎么摸老子?”
他戴着魔鬼水晶眼镜,皮肤白嫩,若不开口,还道他是个斯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