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八十六 蚕官(三)(1 / 2)

巨大的蜕晃荡着体内活人所化的乳白色液体, 却没能挣脱开那面小旗,已经隐没的身形复又显现。

它复眼中,下空多了一点银芒, 三尺莹莹, 如云间闪电。

一少女持剑冲天,带着裂空之炁, 奔它而来。

蚕蜕妖怪看似臃肿笨拙, 实则轻盈敏捷至极。

清光擦着它的边缘而过。

它透明皮壳翻折、侧折,扭绕,晃得乳白色液体震荡不休。

李秀丽落地、再起、落地,瞅准,再起。几次劈砍不成, 均被此怪狡猾避开。

更兼看似薄脆的透明外壳,每每发出金石般的摩擦声,锋利的剑缘擦身而过,却连一道剑痕都未留其上。

它皮厚坚固,蒲剑都不能真正破开它的防御。大约就算刺中,也不会对它有实质性伤害。

她一边攻击, 一边寻找它可能的弱点。

天上的蚕蜕妖却不想再与她纠缠,竟昂起头部, 皮壳下传出鸣钟般的震动, 洪亮而浑厚的叫声响彻四野, 声浪远溢。

叫声摧处,满地乱窜的老鼠轰然炸裂, 噗嗤噗嗤,像一个又一个小型血肉爆竹,菜花村的地上溅满血泥。

底下早就躲得远远的赖三, 屁股撅起,双手抱头,躲在树下,缩成了球。

鸣钟般的叫声拂开时,他虽不若鼠类脆弱,但仍好像被一柄重锤轰地砸在了脑壳上。意识里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见了,喉咙里泛起腥甜。

李秀丽作为入了道的炼精化炁,也觉耳朵嗡鸣一霎,额头有些麻,身形略僵一瞬,晃了晃脑袋才缓了过来。

她有些恼了,火气上涌,脾性发作。

就你会音攻?看这妖怪身上凝的炁,也不过是炼炁化神不到。

她光洁面孔爬上雪鳞,蓬松乌发里伸出莹润琉璃角,张开口,舌尖绽雷,向天一吐。

“轰——”天上起惊雷,凭空生霹雳,打破云霞。

蚕蜕妖被这一声龙吼震得在空中翻滚了七八圈。

它似乎被打懵了,发现战局开始对自己有些不利的苗头,便猛然一摆蚕尾,挣脱了那小旗。

同时,它体内的青绿色光芒升出体表,化作一只鸟儿,双翅一振,虚空之中,便打开了一扇“门”。

一只黑森森的庞然肉眼透过“门”,注目此方。一口彻骨之炁,便从“门”后吹来。

这口炁穿过“门”,呼呼呼,化作天风浩荡,吹得人间山林波澜起伏如折腰;吹得稻草、土坯房倒塌,吹得草根、树叶、灰尘席卷成风柱。

赖三死命抱住一棵大树,整个人被吹得飘在半空。

连隐蔽处的刘丑都只能双脚从膝盖以下深深没入泥土,以顶住风力。

而这风的威力,对李秀丽的影响,比对凡人还大。

愈是高阶的修士,体内愈是充满元炁。炁盈五脏,人便轻若鸿毛。

炼精化炁中阶以上的修士,不但有虎、象之力,而且极其轻盈。又没有五行法术可以定身。

这一阵充斥着炁的狂风,让她像浮在水中,竟无处着力,跟风筝似的,被风一会吹向东,一会吹向西。

飘了好一阵子,李秀丽总算在被吹过一棵参天大树时,把住树身,拐杖一般定住自己。

等她站定,风却已经息了。四野狼藉,树倒石翻草伏,地面跟被犁过似的。

她抬头一看,蚕蜕妖却已经不知所踪。

赖三跌坐在地上,草叶满头,尘土满面,脸上都是碎石子刮出的血痕,耳朵、鼻子都还滴着血,喃喃:“我是在做梦?蚕官......妖......龙吟、大风......眼睛......”

李秀丽正懊恼。眼见得蚕蜕妖渐渐落于下风,被她反制。没想到,它忽然打开了一道“门”,唤来狂风,眨眼脱身。

自己这一道空耗了炁,算是白来了。

却听赖三声音里渐带了绝望:“眼睛......‘阿母’......鬼母,真有太岁鬼母......完了,都完了......”

“阿母,太岁鬼母?”李秀丽蹲下来,啪地扇了一下他的脸:“喂,什么是‘太岁鬼母’?”

赖三喃喃道:“这是江南一带的传说。大家都说,蚕官所以入魔,是因为祂本是太岁之子,根子里就带着凶煞。祂的母亲,就是太岁女体,人称‘阿母’,虽生下了作为蚕神的孩子,却是日要食用数百上千活人的万鬼之母、极凶之煞......”

“我小时候,也听我祖母、娘亲说过这个故事......”

他给李秀丽讲了大夏的江南一带,流传的蚕官出世的传说。

据说,天上太岁对应地中肉灵芝,是太岁活体。

太岁是众煞之主,它的活体,常常长在死人最多,深山乱葬坟地。

但偏偏,若食真正的太岁活体肉,可解百病。也有人叫它肉芝。

某一日,一个采药人,为了生计,进了据说经常有恶煞厉鬼出没的深山去采药,山雾蒙蒙,过去熟悉的道路都变了样。

他迷失山中,打转很久,终于摸到了一处平坦的区域。正坐下休息时,忽然雾气散去,悚然发现,四面全是高高低低的坟包。时而有残骨与野草纠缠着相生。荆棘里偶尔挂着尸骸,都像被啃食过一般干净。

这是一片人类深山抛尸之地,乱葬之所。

最正中的一个坟包,高数米,宽数米,如小土丘。

在这座坟前,立有大石碑。上无文字。

在石碑上,蠕动着一大块似肉非肉的东西,赤者如焰,白者如凝脂,黑者如漆,青者如翠玉,黄者如金。

竟是集齐了五色于一体,极为神异的太岁活体。

这样闻所未闻之药,售之,岂止千金?采药人心动不已,当即上前准备将其从石碑上割下。

刚割了一刀,那块太岁,就开始流出透明的液体,似乎是血液,发出人吃痛的声音。

采药人见此,开始不忍下手。但想起家里穷困的家、饥寒的妻儿,狠下心,对太岁说:“您是煞主,我本不该冒犯,但家里贫极,妻儿饥寒而泣,全家人只有一条外穿的裤子。去年冬岁,我妻终日纺织葛麻,我埋头耕作田地,却仍然饿死了小儿,冻死了大女。比起人间贫苦,我宁可受您的惩罚。”

他话音刚落,太岁身后的土丘忽然胀大、胀大,竟如一座小山,裂开。

土丘中,是一个大池子。池子里流淌寒极之水,水中是一个大冰块,躺着一个双眼紧闭,极美丽的女子。

黑漆发,肤如凝脂,唇红如焰,青裳金裙。手臂的一侧,正被割开一道,流着透明之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