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晋江正版25(2 / 2)

掌上娇卿 蜀国十三弦 10165 字 2022-05-03

东西越收拾越多,到最后竟整理出八个沉甸甸的红木箱笼,谢斐看到底下人一箱一箱往外抬时,一口气险些堵在胸口出不来。

“嬷嬷,都说了有些东西用不着,你这样让旁人怎么瞧我?”

果不其然,谢危楼在看到这些箱子时,脸色已经沉了下来,“府门外备了马,你若能将这些都带走,本王无话可说。”

说罢冷冷瞥了眼玉嬷嬷,便没再说什么,负手出了院门。

谢斐吁了口气,叫一旁的桂枝把箱内的几件冬衣并几个装金疮药的瓷瓶取出来,其余一样不带。

玉嬷嬷也不好再说什么,方才被那双肃冷双眸直看得背脊发凉,只觉得此刻骨缝里都浸满了寒意。

望着谢斐提着包袱出府的背影,玉嬷嬷心里感慨万千。

这些年她看着谢斐长大,用在他身上的精力远比那个做人父亲的多出百倍不止,从前世子尚小之时,有些事情她还能做做主,后来府里多了一位主母,世子就不再听她的话了,现如今镇北王回京,她竟是连时常见一见孩子的机会都不再有了。

谢斐将包袱系在马背上,回头望见跟着他出府的沈嫣。

方才她在内屋坐了一会,心痛之感缓缓消退,原本苍白的面色也慢慢恢复过来。

院外寒风瑟瑟,谢斐就见她在外披了一件雪白的狐皮大氅,里头是一身素白绣浅紫藤萝纹的锦裙,露出一截纤细的脖颈。浅金色的阳光带着丝丝寒意落在她清瘦的肩膀,大氅细软的绒毛在风中摇曳生光,宛若藤架下错落有致的紫白花朵,有种弱不禁风的美。

她就这么一直这么安安静静地跟在他身后,连句道别的话也说不了,只是目送他的那双杏眸依旧清澈透亮,宛如泉水里洗过的黑曜石,流溢着细碎的光芒。

这么眼巴巴的样子,让人迟迟不忍收回目光。

谢斐牵起一侧唇角,笑意晕染开来,回身来低声对她说:“此去十日,至少在除夕前还能赶回来,乖乖在家里等我。”

沈嫣浅浅的笑意在眼尾划开,慢慢弯起唇,朝他点点头。

谢斐不放心,又多补了句:“万事还有父王在,遇上什么难事,便去求他给你做主,只是……当心着些,莫要惹他不快。”

这么说其实也是在旁敲侧击地提醒她,年前能不回武安侯府便不回,父王才归京,沈嫣连他的脾气还未摸清,这时候还是安分些好。

沈嫣双目湛湛清明,柔软的唇瓣动了动,无声地对他吐出一个字:“好。”

话落之时,谢危楼不动声色地夹紧马腹,低喝一声,随即策马扬鞭出了巷口,一队披甲卫兵整齐地跟在后面。

谢斐见状,匆匆忙忙落了句“走了”,当即翻身上马追上去。

屋内燃着暖炉,沈嫣解下大氅,抱着暖手炉在榻上坐了一会。

云苓给她倒了杯茶端上来,热腾腾的茶汤滚过喉咙,冰冷僵硬的四肢总算回温。

松音往窗外探了探,见玉嬷嬷走了,这才回过身来笑着说:“玉嬷嬷在咱们跟前倒是横,见了镇北王还不是像老鼠见了猫似的。”

“可不,”云苓低声道,“这才回来一日,就把世子爷赶到军营去了,连个喘息的功夫都不给,世子爷金尊玉贵,也不知受不受得住。”

两个丫鬟都是自小伺候在身边的,关起门来说话也不忌惮。

松音道:“王爷性子是冷,光是站在那一句话不说,满院子的人腿肚子都泛软,我瞧着就连凌安和隋安他们两个,在王爷面前也是头都不敢抬的。只是没想到,”说着看向自家姑娘恬静的面容,“王爷对姑娘还是很好的,有那枚玉佩在,往后谁还敢欺咱们姑娘?”

此话一出,倒让云苓想起那日在富春茶庄外,就连柳依依那等低贱的外妇也敢取笑自家姑娘的缺陷,旁人暗地里更不知议论成什么样了。

好在王爷回京,不管是凭着忠定公沈三爷的面子还是儿媳的身份,日后姑娘都多了一层强大的庇护。

沈嫣沉默地思忖一会,谢斐此去须得十日才能回府,再往后,岁末年初,大大小小的宫宴接踵而至,一想到到时还要违背本心与他虚与委蛇,她就累得慌。

这十日,对她来说是最快,也是最适合的时机。

她靠在引枕上缓缓闭上眼睛,鸦羽般的眼睫垂下来,在眼下描了一圈淡淡的光影。

三年过往在脑海中一幕幕回放,拜堂成亲时她一身凤冠霞帔,无人知晓,她掩在那描金绘彩的合欢扇之下,心中有多么的紧张和欢喜,街边的响炮何等震耳,礼官的唱词何等动听,那时她想着,与她此生同心同结的,是全京城女子的春闺梦里人啊。

到后来,那堪芳意尽,夜夜没寒潮,她曾欢喜过的矜贵风流反倒成了夺她命的刀,从前有多期许,如今就有多失望,可怎么说呢,他们本就始于一个醉酒后的赌约,他从未捧出一颗真心相待,这段婚姻从头到尾不过是她一个人的痴心错付罢了。

下了榻,她慢慢走到书案前,亲自铺纸磨墨。

悲与喜,爱或憎,终于到了断的时候,过往种种凝成和离书上短短一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沈嫣握紧手中的紫毫,深深地吸了口气。

开弓没有回头箭,走出这一步,白纸黑字,落笔成文,便不再是小打小闹那样简单了。

她再次闭上双眼,再缓缓睁开,目光凝于落款处,唇角微松,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字。

云苓见她在书案前写字,倒了杯茶端过来,“姑娘还在写女书吗?”

女书是沈家姑奶奶沈溆和离后一直在做的事情,此前沈溆前夫殷琼南在湖南永州任过三年地方官,那处偏僻异常,民风都未完全开化,沈溆便在当地主动司职女子教娱。

女书从汉朝流传至今,千余年来光靠长辈传给小辈、妇人传给女儿,到如今仅有几位老妪通晓这一门女子独有的语言,沈溆过去之后,日日辗转于那几名老妪和年轻女子之间,一点点地教会她们书写和唱读,慢慢地,女书才在那南岭山脉穷乡僻地重新找回了生机。

后来丈夫回京任职,沈溆也没有放弃女书的传承,因女书仅流传当地女子之间,外形奇特难认,竟被那殷琼南的母亲污蔑与人有私,以此书信与永州男子暗通款曲,沈溆一气之下与殷琼南和离,此后天高地广,无拘无束,索性常住湘南,一年才回京一次。

沈嫣没什么能够帮到姑姑的,无事时便抄写女书,或将文字绣在扇面和绢帕上,待到年底沈溆回京再交给她。

是以云苓看到沈嫣在书案前待了许久,以为她又在替姑奶奶抄书,直到目光无意间扫过开化纸上一排娟秀的簪花小楷,看到那醒目的“和离书”三字,登时瞪大了双眼,笑意直接僵在嘴角。

“姑娘,这是……”

沈嫣轻松地吐了口气,不禁莞尔,眸光温和却坚定。

是啊,和离书。

走到这一步,已经不必再隐瞒什么。

云苓在和离书落款处看到自家姑娘白纸黑字签下的姓名,怔愣了许久都未回过神,“姑娘要与世子爷和离?”

沈嫣轻垂眼睑,点了点头,明黄烛火之下的雪肌柔白细腻,清丽绝尘的容色隐在明昧的灯火里,透出几分温婉和煦的美丽。

她移开镇尺,将和离书从一沓纸张中拿起来,静静等待着墨迹干涸,仿佛似水流年也在这浓稠鲜亮的墨色里慢慢流逝。

云苓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依旧错愕不已,但细细想来,这数月以来,姑娘的状态果真不大对。

从前最是温软顺从之人,却铁了心回娘家陪老太太,将世子爷一晾就是十几日,还说过往后再也不要世子爷送来的东西,细想近日以来,世子爷送来的那些玩意无一例外地都被姑娘锁进箱底,多瞧一眼都没有。

可今日世子出门之前,姑娘还亲自到府门前送他,难道都是山雨欲来时的假象?

云苓不禁喃喃:“姑娘早已经动了和离的心思,只是在等王爷回京?”

沈嫣颔首,沉吟片刻,朝她打了个手势:“今日天色已晚就算了,明日你到离北堂打听打听公爹何时在府上,我寻个恰当的时机过去便是。”

云苓心绪未定,迟疑了一会道:“姑娘当真已经下定决心了么?和离不是两个人的事,涉及镇北王府和武定侯府两家,先不说世子爷肯不肯,老夫人那头能接受得了么?且这么大的事,一旦传出去,不到半日便是满城皆知,姑娘可都想好了?”

沈嫣慢慢地攥紧了手掌,所有的一切,她每日都在脑海中反复斟酌,镇北王府如今有公爹做主,祖母那边她自信能够安抚好,至于其他,那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往后的日子再差,总也不会差过如今。

云苓见姑娘去意已决,便不再多问,这些年姑娘的境遇谁能比她更清楚?她是姑娘的人,往后姑娘在哪,她便在哪。

谢危楼公务繁忙,刚回来这几日都是夜半才能回府,休息两个时辰,又是朝堂点卯,沈嫣连公爹的面都未见到。

不过她也不急,再脚不沾地的人也有歇下来的时候,这几日她仍旧按部就班地打理王府内务,尤其年关将至,府上一干仆妇丫鬟小厮的月钱要发放,年底多出的盈利要赏,大量的年货要备下,又逢公爹回京,库房大量的进进出出皆需细细登记在册,容不得一点马虎。

万事照规矩打理得当,往后府中再娶主母,说起旧日她执掌中馈这几年,得一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便不算给她武定侯府丢面了。

小年这日,沈嫣在府上主持完祭灶,照例将祭祀的饺子和灶糖分发下去,底下人都欢喜得很,连离北堂的丫鬟婆子也得了赏。

倒是应景得很,民间常道“送行饺子接风面”,过了年,她便再也不是镇北王府的主母了。

天儿冷,沈嫣早早用过晚膳,抓了把麻糖坐在炉边,一边烤火一边吃。

才吃了两颗糖,云苓匆匆从外面跑进门,“姑娘,王爷回府了!”

沈嫣抬起头,双眸微微一亮,云苓身上还带着外头的冷气:“方才奴婢刻意多问了季管事两句,说今日小年,晚间说不准还要下雪,勤政殿的诸位大人便都早些回府去了,王爷就回来了,姑娘现在过去吗?”

说话的功夫,沈嫣已经从榻上起身,到案上的匣子内取出早已写好的和离书,出门之前想到什么,垂眸看了看身上的衣裳,脚步微微一顿,又同云苓比划道:“先梳洗一番吧。”

白日主持祭灶,一整日下来,再得体的人都会显出几分疲惫。

面见公爹到底是要紧事,总不能就这么去。

云苓扶着她到梳妆镜前坐下,重梳发髻,又取出压箱底的头面首饰对着妆镜反复比较,毕竟是和离,总不能穿红戴绿、用那些喜庆的颜色。

选到最后,挑了一只镶宝石的王母驾鸾金挑心簪于发髻之上,除此之外,便只用那枚寓意美好的金蝉簪点缀,不显得过于华丽,但也得端庄得体。

浅杏色金线绣梨纹的袄子配月白织金下裙,外披雪色狐裘大氅,整个人便成了大雪将至前最清凌雅致的一道风景。

离北堂。

谢危楼卸下一身玄色大氅交给身边的季平,径直往内。

季平面上笑意盈盈,一面跟着一面道:“今日小年,夫……少夫人给各院都送了饺子,王爷可要用一些?”

谢危楼想起最后一次见她,还是几日前给谢斐送行之时,这几日政务繁忙,没顾得上府里,没想到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竟也将偌大的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她倒是个行事周到的。”

“可不是,”季平虽不在归燕堂管事,但对这位夫人却是敬服,“府上的事情世子爷甚少过问,夫……少夫人虽年轻,却也是分派得宜,有条不紊。”

谢危楼面上没什么表情,淡淡道:“既叫惯了夫人,往后就莫改口了。”

季平与府上众人一样,叫了整整三年的夫人,一时间还改不过来,不过既然王爷这么说,府上一时半会又不会有王妃,那么叫夫人也无妨了。

又将夫人这几年的功劳挑了几件说,谢危楼面上竟也难得浮现出三分笑意。

见荀川从外头进来,谢危楼给季平使了个眼色,后者就躬身下去了。

“查到了?”

谢危楼端起案上的云山蓝釉色茶盏,垂眸端详了一会,他这个人对茶具没有太大的讲究,关外苦寒之地,没有闲情计较人间微末,能让他注意到的茶盏,这算头一件。

荀川走上前,拱手道:“属下私下问了好些人,才知夫人发上的那只金簪乃是忠定公夫人的遗物,此前夫人回武定侯府时取回来的。再往前,恐怕就无处可考了。”

忠定公夫人?

谢危楼眉心微蹙,未及细想,荀川又道:“还有一样……那金蝉,据说是夫人周岁礼上抓周的物件儿。”

这倒不算什么蹊跷事,不过既然问到了,荀川也就顺口一提,却没想到灯下的男人闻言,神色愈发的晦暗难辨。

良久,外头郭啸的敲门声传来,“王爷,夫人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