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寇(1 / 2)

从雍州往南,途径襄州和江州,最后到达南疆。途中要经过好几处对头的地盘,不过萧暥倒是不怎么担心会被发现抓起来。这是古代,既没有铺天盖地的网络电视媒体,又没有跟踪偷拍的狗仔队,而且原主不知道是因为身子不好,还是习惯装逼,以往在大梁城,进出都乘坐马车,所以见过他模样的人就寥寥可数了。

那么在军中呢?见过他模样的人是不是多一点?——其实并没有。

萧暥有个有趣的发现,原主的铠甲还包括一副银色面具。

这得有多自恋?难道是怕行军打仗风里来雨里去,怕日头晒伤了脸?不不,他立即否定了这个假设,以原主彪悍的个性,肯定不是这种小白脸。那么就只有第二种可能了,和大名鼎鼎的狄青兰陵王他们一样啊,怕这张脸太过清俊,不能威慑敌军。仔细看看,这面具确实挺狰狞的吧?

总之,这样一来,见过萧暥真面目的人,掰着指头都数的过来,而且不出所料,萧暥见的应该都是诸侯将军级别的大人物,平头百姓一辈子都不见得能遇上半个。他现在就是平头百姓了啊!

所以就算街上偶尔遇到个把大人路的车驾马队经过,他就算舔着脸要凑上去,那些大人物都不见得会纡尊降贵瞧他一眼。更别说认出他了。

但是谨慎起见,萧暥还是贴了假胡子,换了部驴车代步。速度虽然慢了点,但是还可以看看沿途的风景呗。

很快,他就发现没什么风景可看的。

雍州被萧暥和秦羽经营多年,又是天子所在,相对安定,但出了雍州之后,这乱世的气象就扑面而来了。

走了三天,一路都下着雨,路过的城镇满目焦土,随处可见倒塌的房屋,乌鸦在空中盘旋。路边不时可见倒毙的尸体,几条饥肠辘辘的野狗夹着尾巴嗅来嗅去。

途中他还避过了几股乱兵,他现在不再是萧暥了,身后也没有副将和卫兵,在这乱世中生命安全丝毫没有保障的啊!

将近傍晚的时候,雨越下越大,道路泥泞难行,他途径一座村庄,就想去讨个留宿,敲了敲一家虚掩的门,没人答应,就把门推开了一条缝,只见满地狼藉,桌椅橱柜都被翻得东倒西歪,一家五口都已暴毙。

惨,实在是太惨了。

萧暥赶紧关了门,心绪惶然地转过身,就见背后站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黑布衣的老头子,推着一辆破板车,车上躺着个五六岁的孩童,痛苦地紧皱着小脸,一条腿上扎着的布带浸透了血,成了深褐色。

“外乡人?”老人打量着他问。

“求个留宿,没想到这里……”

“不用看了,这个村庄昨晚被贼寇洗劫了,我本是此处的里正,到村里来看看还有没有活人,正好听到枯井里有人声,就捞起了这孩子。”

萧暥看了看那孩子,那条伤腿软绵绵地歪在车上,怕是贼寇进村,情急之下跳井躲藏的时候摔断的。

老里正推起车,“村里余下的人都在几十里外的山神庙里躲避,你跟我来吧。”

萧暥帮着老人把那个受伤的孩子抬到了驴车上,然后赶着车和老人朝山里走去。

天地间灰蒙蒙一片雨幕,举目四望荒烟渺渺,野蔓蔽路。

他们在雨中走了很久,地上泥泞不堪,时不时车轮就要陷进水坑,两人只有下车推行一阵,沿途也没有碰到一个人,天色渐暗,偶尔路过几处农宅房舍,但窗户里黑黢黢的,没有一处房子映现灯光。阴冷的天色下,一座座无人的房屋就像散落在原野上灰白的坟茔。

萧暥算是充分体会到了乱世之苦,行路之难,民生之艰。

“老人家,这一带的村庄都遭了贼寇么?”

里正点头道,“是啊,这股贼寇不比一般的山贼,极其凶暴,他们把安阳郡的县城都给占了,这十里八乡的百姓不就遭了灾吗。哎!”

把郡县都占了?这伙贼寇气势够嚣张啊!

“官府不管吗?”萧暥问,他一问出这句话就觉得很多余,这可是乱世,各州郡自顾不暇。谁管?你管啊?

里正重重叹了口气,“朱将军吗?他刚刚吃了败仗,自己都逃到襄远城去了。”

等等,朱将军?朱优吗?襄州牧朱优?前不久被秦羽打得屁滚尿流的朱优?

这么说朱优那货一连吃了几场败仗以后,势力一路收缩,放弃了十几座城池,撤到洛水以东,秦羽原本是要接手这几座城的,可是紧接着就传来郑国舅兵变被原主以残酷手段镇压的消息,秦羽急忙回军,在这个空档期,这些贼寇就乘机把安阳城给占了?

这么说……又是他的锅咯?

到了天色擦黑的时候,他们终于看到黑黢黢的大山轮廓。

山神庙里生着一堆火,火光照着墙壁上色彩黯淡的壁画,殿堂不大,四面漏风,几十个衣衫褴褛的人靠着墙壁休息,男女老少灰暗的脸上尽是疲色。火堆前放着一张简陋的矮桌,上面摆着些瓶瓶罐罐,一个粗布衣的老者正在给一个面色蜡黄的妇人号脉。

萧暥抱着那男孩走进神殿时,那个妇人正好一抬头,失声叫了出来,“阿蒙!”

她跌跌撞撞奔过来,摸着孩子的脸,“他怎么了?”

“腿断了,该是痛昏过去了,快,让纪夫子给看看。”里正道。

萧暥把那孩子平放在火堆边。那鹤发老人解开布条,查看孩子的腿伤。

萧暥见那老者白发苍苍,脸布满刀刻般的皱纹,双眼深陷,布满红丝的眼睛却炯炯有神。如果不说这是位大夫,萧暥还以为是个精神健硕的老农。乱世行医,风水日晒,应当是如此了,想到这里,萧暥不由得对那老者肃然起敬。

纪夫子替那孩子处理好了伤腿,然后看向萧暥,“手伸出来。”

啊?萧暥指了指自己,说我吗?我没事啊。

纪夫子言简意赅,“号脉。”

萧暥没办法,撩起袖子,纪夫子伸出枯枝般的两指按上他的手腕,默不作声,片刻后道,“你这病多久了?”

萧暥一愣,他又不是原主,他也不知道啊?于是只好敷衍道,“两三年了吧。”

“不止。”纪夫子收回手,“毒气侵入心肺。当年没有死,已是大幸。”

什么?毒气?难道这病不是外伤而是中毒所致?

他赶紧问道,“请问此毒可解吗?”

纪夫子摇了摇头,“毒气当年就祛除了,但是已经损伤了心肺,为今之计,你只有好生将养,切忌劳累焦躁,如果急火攻心,劳累体虚,就容易发作,伤及性命。这病要治好,怕是不能。”

所以……他十几天前刚醒来时,应该就是因为急火攻心,导致心疾复发吧?但是按照纪夫子的说法,这病好像是治不好了?能拖几时是几时的意思?

萧暥心下一片凉凉啊。

纪夫子又道,“你也不用沮丧,我医术尚浅陋,无能为力,若我的师傅在,或许有办法。”

萧暥一看他白发苍苍满脸皱纹,至少七十多了,一句你师父他老人家还健在吗差点就要脱口而出。

就听那纪夫子道:“我师从广陵谢映之。”

什么?谢映之?难道……是那个三年后要被他,哦不,被原主杀掉的那个倒霉的名士?

《庄武史录》中记载萧暥杀谢映之,得罪整个士林阶层。看来这个谢映之一定是跟他非常得不对付啊!萧暥心中长叹一口气,怪只怪原主那货到处拉仇恨!现在想找人治病都难了。

“要不,我给你一封书信,你带去广陵。师傅他为人温和,定会为你仔细诊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