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皇帝不好惹(1 / 2)

大梁城

萧暥坐在马车里挑起车帘,阳光在乌云后时隐时现,照着街道上斑斑驳驳的褐色血迹,一场兵祸后,沿街两边的商铺都大门紧闭,秋日里一片萧条。

这一场都城的浩劫,大梁的街头巷尾成了战场,血流成河,殃及多少无辜已经无法计算。这一场杀戮下来,再锋利的刀也要卷刃了,萧暥算是知道他这次发病的原因了。

虽然快刀斩乱麻平息了郑国舅的兵变,但是萧暥的手段过于狠厉,这也成为他人生中第一个污点。

按照《庄武史录》的记载,接下来他还会勾结夷狄,诱捕秦羽,弑杀桓帝,然后立十几岁的晋王魏瑄即位,就是日后的黑暗系暴君庄武帝,他自己摄政,大权独揽。

三年后,他又杀名士谢映之等,对抗整个士林阶层。

五年后,他害死江州牧魏西陵,那魏西陵不仅是皇室宗亲,还是帝国东南防御蛮夷入侵的屏障,萧暥对他的实力甚为忌惮,于是用奸计害死了他,这叫什么?残害忠良,挖帝国基石,要遗臭万年的!

不仅如此,萧暥仗着好皮相,居然还和庄武帝的妃子有染!而且还不止一个……

一桩桩一件件捋下来,萧暥简直瑟瑟发抖啊。这人是太彪悍太无所畏惧什么都敢做啊?给庄武帝戴绿帽子,萧暥简直给跪了好吗!

他还没来得及历数完原主的罄竹难书的累累罪行,宫门已经到了。

萧暥抬头看了一眼绵延巍峨的宫墙阙楼,台阶两边站着荷戟执锐的金吾卫,就觉得头晕目眩。现在负荆请罪还来得及吗?然后心里就有个声音对他吼道,想什么呢你,不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还指望人家宽宏大量?

他按着胸口虚喘了口气,大病初愈,心里又七上八下,脚下不稳,刚跨出马车,小腿一软差点真给跪了。

好在一只有力的手及时拽住了他的小臂,才没有让他的膝盖和坚硬的台阶来个亲密接触。

“宫里有我们的人,有我在,你放心。”醇厚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萧暥感激地抬头看了看秦羽,他身后跟着数十名披坚执锐的武士。

不愧是大哥啊,够靠谱,原主真是脑壳被驴踢了,放着这样结实的靠山不要,自毁长城!

他沿着殿前漫漫台阶一路往上走,眼角扫过。看到金吾卫里也有好些熟悉的面孔,虽想不起来是谁,应该是自己的人吧,看来原主在宫里应该到处都安置了人手,他的心也慢慢放到肚子里。

金銮殿上坐着一个孤独的男人,面色苍白,眼眶红肿未消,好起来几天没合眼了,满面忧倦之色。这个人就是桓帝了。

两年前,就在这里,十九岁的桓帝隆重地迎娶了他的皇后,满殿的雅乐笙歌。而在三天前,他目光呆滞地看着郑皇后跪在他面前冰冷的地上,“陛下,救救臣妾啊!救救我们的孩子啊!”

桓帝无语凝噎地望着殿梁,泪水滚滚而下,悲声道,“萧卿,皇后与朕夫妻两载,一向贤德恭谨,她久居深宫,从未过问外朝事务……”

“果真?”萧暥冷笑,

桓帝浑身一颤,不敢说下去了,

萧暥一偏首,“带走。”

帝后两人紧扣的手被生生掰开。

“陛下!陛下!”皇后凄凉的叫声在幽暗的深宫中,被夜风渐渐吹散。

萧暥如冰刀一般的目光刮过年轻帝王苦涩的脸。转身离开。

这一出多情天子无情将军的戏幕,在萧暥死后很多年仍旧被排成话本戏文在民间流传。

此刻萧暥面对着这张苦主的脸,就觉得自己罪孽深重。为什么原主做的恶,要他来面对啊!

桓帝凄凉悲苦的目光简直像在鞭挞控诉他。

好在萧暥这张脸长期以来不是面无表情的高冷,就是不可捉摸的冷笑,实在不大会摆出害怕或者动摇的神情,就算他现在内心已经溃不成军,脸上淡漠的神情却依旧岿然不动。

桓帝注视了他片刻,垂下眼帘,叹息道,“此次事变,朕有不查之误,想不到郑图竟利用皇后,窃取朕的私印,翻起那么大的风浪。好在萧将军当机立断,调度有方,阻止了京城的一场浩劫。朕上次不知原委,被奸人蒙蔽,误会萧爱卿了,朕甚为惭愧……”

萧暥脑子嗡地一下,这是什么神转折?这皇帝不但没有涕泪俱下地控诉他的罪行,倒开始自我检讨了?

就听桓帝道:“朕已经下诏书告知天下郑图之罪行,此次萧将军护驾有功,逐加封为……”

什么什么?还要加官进爵?有没有搞错啊?这皇帝完全不按套路出牌啊?!

萧暥一脸懵逼地看向秦羽。

秦羽赶紧躬身道,“此事萧暥处理不当,过于操切,使得京城流血,陛下受惊,陛下不处罚他已经是隆恩,加封万万不可。”

萧暥也不是傻子,赶紧跟着道:“臣惶恐,陛下不咎已是隆恩,岂敢图赏。”

桓帝叹了口气,走下了鸾座,踱到他面前,语重心长道,“萧卿如此谦厚,更是让朕惭愧。好吧,赏就不赏了。”

萧暥正要长出一口气,忽然一只冰凉的手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萧暥浑身就是一个惊颤。

就见桓帝凝眉哑声道,“朕听说爱卿操劳病倒,身体好些了吗?”

萧暥手被抓住,浑身僵硬,“臣已无大碍,多谢陛下挂心。”

桓帝的嘴角抽搐了下,扯出一个祥和的微笑:“哦,那就好,朕这里还有大野进贡的鹿茸山参,给爱卿补补身体。”

萧暥赶紧道:“谢陛下。”

桓帝还想再说什么,秦羽提醒道:“陛下,那郑皇后的身后事,陛下还未示下……”

桓帝一怔,才想起来似的,皱了下眉,然后头也不回就朝鸾座走去,边走边吩咐道,“郑姬既然有罪,当断发覆面,葬罔山北侧。”

萧暥听得简直瑟瑟发抖啊,都说薄情最是帝王家,这皇帝也太狠了吧。罔山那一带是乱葬岗啊。夫妻一场做得可够绝了。

看来这个皇帝求生欲不是一般的强啊,一方面安抚稳住秦羽萧暥,一方面痛斥郑国舅等的忤逆行为。而且满面自愧之色,深刻反省自己的不查,痛陈郑国舅的罪行,痛心皇后被其蛊惑牵涉其中,后悔自己没有早一步阻止,把她拉出来这个阴谋。

他这是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啊,一副他们如此大胆妄为,朕居然不知道一直被他们蒙在鼓里,这个女人怎么能如此欺骗朕?郑国舅这些逆贼竟然如此歹毒。

萧暥倒吸一口冷气,如果他不是看过《庄武史录》,简直要被这皇帝炉火纯青的演技给骗过去了。

这皇帝段位很高啊,影帝级别的啊,惹不起!惹不起!

从大殿里出来,萧暥就已经打定了主意。这皇城不能呆,赶紧跑啊!

这皇帝绵里藏针,演技绝伦,抓着他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忏悔,简直就像青春言情剧里给主角戴了绿帽的绿茶女,泪眼盈盈地挽着男主的手,求求你,我们和好吧,我知错了嘤嘤嘤,简直让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有木有!

我靠,这种角色,对付不了!绝对对付不了!

他就是个穿越小白啊,既没有原主杀伐决断的魄力,也没有原主智计天纵的手腕,而这桓帝是什么人?生于深宫之中,二十年来浸润在宫斗朝斗中,身经百战啊!对付他这种权斗经验值为零的菜鸟弱鸡,不是一吃一个准吗?

不跑路难道还能寄希望于秦羽保护他?开玩笑吧,自己的命运还是要自己来掌握。别跟他说穿越者知道历史走向自带金手指,必能力挽狂澜大杀四方,把历史改到连亲爹都不认识 ,那是丫丫小说,萧暥表示,真那么厉害你行你上啊,穿到古代人生地不熟,分分钟被当地土鳖玩死好不好?

萧暥是个很实际的人,最大的优点恐怕就是自己的斤两他掂量得很清楚。他本来就是个小白领,也没什么大志向。以前在公司里也就是混吃等退休罢了。现在莫名其妙穿越到了权臣萧暥身上,还是这样一个猛人扎堆诸侯割据的乱世里,他这种病娇宝宝最好还是找个没人的地方隐居起来,守着一亩三分地颐养天年。

既然打定了要跑路的主意,萧暥一直七上八下的心情反倒放松下来,他回头最后望了眼巍峨的皇阙,脑中突然闪出一个作死的念头。

他问道,“晋王在哪里?”

秦羽一愣,“晋王?”

半天才哦了一声,“那孩子啊……”

也难怪秦羽这个反应,因为历史上晋王的生母不详,所谓不详其实就是地位比宫女还低下,所以晋王,也就是后来的庄武帝,在被原主扶上位前一直没什么存在感。

“彦昭为何问起他?”秦羽不解。

当然了,既然来了皇宫一遭,走之前无论如何也要瞻仰一下这位牛逼哄哄的暗黑系暴君庄武帝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啊!

他总不能告诉秦羽,我打算就此跑路了,将来不知道在那个犄角旮旯里摸鱼,再来皇宫是不可能了,所以就满足一下我的八卦之心吧 。

“哦,我上次从乱军中把他捞起来还是个孩子,三年了,突然想看看他。”

秦羽皱起眉,他是很了解原主,不相信他会单纯出于关爱或者记挂去看望一个孩子,肯定又不怀好意,“彦昭,他只有十三岁。这次的事变跟他没什么关系。”

言外之意,所以……放开你的魔爪吧。

“那孩子挺可怜的……”

“我就是顺便看看他。不会为难他。”

很快,萧暥就知道秦羽说的挺可怜是什么意思了。